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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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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架的間隙之間體會了初吻是真愛的開端嗎?》

  這片大陸上的少年少女之間流傳著一個傳說——六大元素精靈之一的風精靈沒有實體(真的沒有實體嗎?他很懷疑。),全因為她(對,雖然學術界眾說紛紜,但他有頗具可信性的經歷,能指向是「她」。)一直浮沉在氣流之間觀察命運的交疊。當你與真愛相遇,風精靈就會以風聲作引,為你與命定之人牽上紅線。 

  牽引紅線的時機不分場合,就算隨便抽選一個刻版的戀愛萌芽場景,亦可即時應用。例如,初冬的藏書閣,微塵之間沉澱著木香,對彼此抱有好感的年輕人,在書架之間互相靠近。於窗邊降落的輕風會吹進室內,穿過日光,撫過書頁,在你耳邊細語:「是的,那將會是真愛之吻。」唇與唇之間猶豫的半吋距離,將被微風漫開成為繾綣的吐息。「就這樣,吻下去吧。」落下定情一吻,二人從此沿著命運的既定軌跡,在精靈的祝福下,在溫煦的晨曦裡,在飛舞的花瓣間,走上一對標準愛侶浪漫甜蜜、美滿幸福的康莊大道,攜手步向一生一世、雙宿雙棲的完美無瑕大團圓結局……

  ——嘖,拉倒吧!

 

  即使身為風精靈親自眷顧的風系魔法師,羅洛都不禁要吐槽一下這個破傳說到底有多不靠譜。他是大陸上極為稀有的魔法天才——出生在貧窮的小鎮,被一個妓女誕下,卻擁有儲存與自行恢復魔力的珍貴體質;他是卡靈頓學院首位破例取錄的平民學生——沒有任何靠山,單憑一己之力就打破階級高牆,跨過學院重視血統、只收貴族的入學門檻;他是連續兩回登上魔法師部門年級第一的高材生——不到二十五之齡就已在學界出版激起浪花的論文,在訓練場上展現對咒語的純熟度與對風系元素的掌握度,證明他橫跨學術與實戰、出類拔萃的魔法天賦……類似的證據還有許多,不過他為人低調,也不想過於招搖,在此不贅。單憑客觀證據而言,若風精靈的真愛傳說要挑一個人來應驗,就算他只環抱手臂安靜坐在候選對象名單的第二位,綜觀全片大陸,都不可能有誰那麼厚臉皮,能與他爭奪第一位吧?

  可是,此時此刻,當索綸‧所羅門這個蠢才突然在所羅門家大宅的藏書閣,扣住他的手腕,壓在書架之上,令他只能直視那雙攝人心魄的紅眸,面臨初吻存亡危在旦夕的緊急關頭……別說風聲了,他——根本——甚麼——都聽不到!

  風精靈!那個笨蛋可曾搬出妳的大名,說他倆是真愛!都相遇這麼久了,吻都要吻上了,妳……妳倒是確認一下啊?!

  不。冷、冷靜。回想一下,事情到底為何會發展至此?

  ⬧

  若要追溯故事的開端,那他和這位突然出現在他生命裡的貴族大少爺經歷過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然而,若要追溯自己開始思考這段所謂真愛的時刻,也許,他可以把指針撥到加文首都研究所年度宴會在所羅門家大宅結束後,那個精靈伴著風聲在林間起舞,但身為魔法師的自己依然聽不到半句指示的晚上。

  那一晚,宴會順利落幕;但羅洛那邊,落下的帷幕卻與控制升降的絲線拉扯,與垂吊的流蘇纏住,打上重重的死結,卡在舞台的半空,扭成混亂的一團。他頂著沉重的腦袋獨自走出了露台,倚上了石欄。別墅的大門前,賓客正徐徐登上一輛輛馬車,準備沿著橫亙西爾維亞森林的石板路歸去。從高處望下去,剛才一位位在舞池上翩然起舞的來賓,都成了顆顆細小的黃豆黑豆,彷彿隨便喚來強風一吹,都能把一切打亂,重新混成一堆雜亂得能讓侍女頭痛至極的豆粒。 

  人與人之間的連結明明就如此脆弱,那到底是甚麼促使彼此相遇,甚或從此密不分離?這些相交的軌跡,就是所謂的命運嗎?

  每一位魔法師在學習元素魔法時,都會被教授掌控不同元素時的棘手之處。例如,水系元素因其可變形態之多而複雜性高,火系元素則在輸出能量時充滿不可控性。

  至於風系元素最令人頭疼的地方,就是它的不確定性。

  在入學後第一年探索學院圖書館的期間,他曾經看過有學者嘗試找出風的規律,以此進一步解構風系元素。然而,即使只把研究集中在一個固定的地區,氣溫、濕度、方位、風所觸及的物體……都能帶來迥然不同的影響。結果,該次計劃的研究成果,只能再次證實風系元素有多難預測。

  也許是因為這種不確定性,人們才會把尋找真愛的過程與風精靈牽上關係吧?

  命運般的真愛——冥冥中有主宰的戀愛,卻從來無人能看清。

  既然風精靈能掌握充滿不確定性的風系元素,那麼,即使是普通人無法參透的命運,也必定能看清——包括,兩根紅線將於何時何地在風中交疊,往後又能糾纏到何時……那些常人無法預料的事情。

  就像那位強勢又自信的青年突然出現在羅洛的生命裡一樣。

  那人的出現從來沒有任何預告。哪怕是當兩道本該互不相干的軌跡交疊後,風裡亦從沒落下半句指引。

  細細碎碎的杯碟碰撞聲,被一陣緩慢有致的腳步踏破。腳步聲停下,接著響起的是那熟悉的聲線。他知道那人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轉頭一看,宴會廳裡正滲出金黃色的燈光,把那人高䠷的身材勾勒出一個鋒利的剪影。

  那人微笑著挑起眉,好像問了些甚麼,他卻一點也沒聽進耳內。

  混亂的絲線正把他的五臟六腑通通扯住,他張口,只能吐出堵住心頭的問句。

  ——我到底有甚麼值得你這樣做?

  羅洛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頂著不堪的背景到卡靈頓學院求學,必然會受到不少冷言冷語。可恨的是,只有這種資源最集中的地方,才能讓他以最有效率的方式觸碰他一直尋找的核心。冷言冷語?沒所謂。只要建好一道恆常運作的風幕,把所有雜音都阻隔開去不就成了麼?

  但索綸‧所羅門偏偏強行拉開了幕牆,闖進了圓心,把他拉著扯著帶了出來。就像在慶典裡突然被牽起兩手,拉到火堆旁邊圍圈跳舞一樣。紛亂的腳步之間,他踏進了對方的社交圈子、對方的家庭,甚至在對方的幫助下逐步走近自己的目標。

  ——為什麼?「是因為那個傳說?」那個毫無根據的真愛傳說?那個我根本沒有聽到任何指引的荒誕假說?

  對方莫名其妙的回答掉進他腦袋那混亂的繩網裡,根本無助他解開死結。他轉身捉上石欄,五指之下那冰涼又粗糙的質感,依舊無法讓他冷靜下來。

  目光低垂,細碎的瀏海此刻成為他最好的屏障。即使用眼角的餘光望向旁邊,也不易被察覺。那時,那人正與他並肩而站,寫意地把目光放遠,享受微風——一如他在無數個陽光正好的下午,在樹下休憩進餐時一樣。沒有修練魔法的他明明不能感知到任何元素,那雙閃爍著光芒的紅眸卻似能觀察到氣流交疊一樣,眼裡永遠有著清晰且明確的目標與路向。

  不該如此啊……為什麼偏偏唯獨索綸‧所羅門能聽到那所謂的真愛指引?

  如果傳說屬實,這指引不是該由他來接收嗎?

 

  起碼……說點甚麼吧。他這種人不是受精靈眷顧的幸運兒嗎?「真愛」甚麼的……是也好,不是也好,如果真的要給他加諸新的命運,就快給他提示,好讓他知道,他該怎樣處理這段突然闖進自己生命的關係。

 

  夜風依舊無聲吹拂,撫不平他心頭那火燒一般的癢意。

 

  只要待在這人身旁,腦袋就會充斥懊惱與不解——人若感到難受,不是該立即逃開嗎?但難題一天未解,劇目恐怕仍難以落幕。那被遺留在舞台中央的魔法師渾身就像灌了鉛一樣,抓著石欄的十指,只是默默地、默默地,加重了力度。

 

  ⬧

 

  不得不說,所羅門家招待客人的水準確實一流。客房的裝潢不算奢華,沒有浮誇複雜的金雕花紋,一切重在樸實且齊全——柴火劈啪燃燒的壁爐、溫暖舒適的天鵝絨被單、柔順的絲質軟枕……所有傢俱都給人一種沉穩的安心感。偏偏,當燭火熄滅,床帷落下,宴會後那堆不解難題卻如捕食的老鷹一樣,徹夜在羅洛的腦內旋繞。每當奇怪的念頭浮起,牠們就會俯衝下來,啄啄他的心房。羅洛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整晚,直到天色快將破曉,才勉強睡著。

 

  翌晨,他還來不及收好自己的倦容,索綸就已現身客房的門口。邁步前進的目的地,正是處於三樓的藏書閣。據索綸所道,這其實才是他邀請自己在家留宿的初衷——這裡有國家和學院圖書館都沒有的藏書,有初代家主在旅行途中編寫的手記,更有不少連王室都不知道其存在的歷史文件。把羅洛拉到那扇實木大門前時,索綸的臉上甚至有點得意的小雀躍:「小時候,我在這裡讀得廢寢忘餐。我想,你看到的話,一定比我高興一百倍。」

 

  厚重的大門被打開,一陣木香隨門扉飄揚而出。木製書櫃在棗紅色地毯的兩邊排列延伸,彷彿沒有盡頭。遠方的中央設置了一兩張長桌與長椅,桌上還放了專門閱讀文獻的梯形托架。館的兩邊有兩排依牆而建的座位,上面放著柔軟的靠墊,甚至設有小茶几供人品茶。初冬的日光穿過窗面的透明玻璃投下,成為來訪者閱讀時的最好照明。

 

  站在門前的二人都是愛書之人,他們在一排又一排的書櫃之間穿梭漫步,把這寂靜無聲卻眼花撩亂的藏書閣逛得像個熱鬧的冬日市集。

 

  「最權威的《破滅之域地勢大全》不是只有一冊嗎?你們怎麼存了兩本?」羅洛在地理區域的書架前駐足,抽出其中一本翻了翻,意外發現印刷字行間的潦草筆跡。

 

  索綸探頭過來細眼一看,「喔,其中一本是我的。」他想了想,突然忍俊不禁。「有一年,我們家要回破滅之域辦點事情。當時暫住的柏爾斯堡附近,有一條能通往城鎮的小道。那裡偶爾會有魔獸出沒,所以入口通常會被封住。我拉著愛綸說要一起去探險,但他當時怕得要死,怎拉也不敢跟我走。我沒辦法,只好自己鑽進去。但我想不到,他竟然轉頭跑回大宅告發我。結果,我被侍衛抓回來,還被我爸勒令留在房間靜思三天。嗯……還是我媽對我比較好,晚上在侍女送來的餐盤裡給我塞了這本書。我一邊看,一邊在上面偷偷寫筆記,回來首都時就順道把它帶回來了。」

 

  童年小故事訴說完畢,羅洛揚起雙眉,一臉不可思議地感嘆:「論好奇心,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所羅門家後人。」

 

  「是嗎?」索綸皺起了眉,「但你哪有聽過所羅門家的人要當劍士?這三十多代以來都沒出一個吧?」

 

  「所以,你就要成為第一個?」

 

  索綸自信一笑,「很明顯吧。」

 

  走過地理與歷史的區域,接下來映入眼簾的標題,開始甩掉嚴肅的專業名詞或理論流派。走著走著,一個特別的名詞——一個令人徹夜難眠的名詞——掉進紫眸的視野。羅洛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伸手把書取出。

 

  「真意外……你們家不是專注政策研究、推動國家魔法發展嗎?我沒想過會在這裡看到這種藏書。」

  《魔法與愛情》——書脊的位置如此標示。羅洛掀了掀序言,那似乎是一本雲集歷史上著名魔法師情史的人物傳記,紀錄了一位位偉大魔法師在成名之前,如何被心上人或伴侶的愛激發潛能,創造奇蹟。既然此書以魔法師的情史為題,內容就無可避免夾雜不少難以查證真偽的民間傳言、桃色逸事。用於正統的魔法研究,似乎不太合適。

  索綸正交叉著雙手倚在書架,沒有絲毫尷尬,反而滿臉自豪。「你去市集逛一圈,看看有誰不會對大人物們背後的風流情事感興趣?雅俗共賞,與民同樂,這就是所羅門家多年以來深受國民愛戴的原因。」他頓了頓,挑起了眉:「不過,真難得啊,你竟然會被這種書吸引?」

  羅洛盯著標題,沉吟半晌。「最近開始思考標題上的東西。」

  索綸皺了皺眉,「『魔法』?也不是最近的事情了吧?」

  「不是這個。」

  話一脫口,羅洛才如夢初醒。

  太遲了。

  只見索綸核對了一下標題上剩餘的唯一一個名詞,先是愣住,然後舉目望向了對方。

  羅洛接住對方的目光,腦海一片空白。

 

  ……等等,自己剛才說了甚麼?啊?他怎會這麼大意?是因為睡眠不足嗎? 

 

  他自己還未把難題解開,怎跟眼前這人開展討論?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不!還能扳回來——不是那種私密意義上的「愛情」!與我無關,與你無關,也絕對與「我們之間」無關!是……是泛指一切能對施法者造成影響的外在因素,是對魔法的穩定性構成風險的障礙,是——

 

  腦內還在組織應對的語句,臉上的表情,卻早已破綻百出。

  羅洛別開頭,躲避那熾熱目光,趕緊把書塞回原位。

  哎呀,既然小動物在林間發現了捕獸器,逃離時就不要那麼大反應啊!看吧,踩中機關了——對方眼明手快地捉起了他還在跟書縫糾纏的手,恃著力度上的優勢,直接扣住他的手腕,反過來壓在書架上。

  手背與層架撞出呯的一聲,羅洛吃痛地瞇起眼,腦內浮起了無謂的控訴——啊!可惡的劍士,出手就這麼快嗎?有本事來比拼唸咒的速度!

  但一切挑釁或反抗的語句,都只能在腦內奔馳。現實中,他的嘴巴沒有絲毫逞強的閒情。一瞬間,暴雪捲席而來,撲向喉間,掠奪所有他能索取的氧氣。自己後背抵著的書櫃彷如巨石,紋風不動,讓他無路可退。他彷彿被困在大雪中,逐漸被腦部缺氧的感覺侵占,渾身暈眩乏力。不知何時,兩手的手腕都已經被扣住壓在書架上,但他連氣都不敢喘,只能用五指指尖僅餘的力氣,顫顫巍巍地揪著那本挑起一切事端的《魔法與愛情》,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靠上來。 

  意外地,索綸竟然在他的眼前,就此停下。沒有進一步的逾越之舉,只是用那雙深邃的紅眸,認真地凝視自己。

 

 

 

 

 

 

 

 

 

 

 

 

 

 

 

 

 

 

  太近了,太近了。那向來鋒芒畢露的青年,彷彿連瞳孔的邊緣都帶著利齒,耀眼刺目。誰都知道過於接近烈陽的下場,但骨子裡嚮往日光的天性,卻總讓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沒錯,是很近,但卻一點也不討厭。不然,他覺得自己應該還能在條件反射下,隨口扔出一兩道風刃,揮來幾絲擾攘的氣流,不至於僵直了身子,任由對手籠罩自己,壓制自己,凝視自己。

  要是這裡真的是競技場,對方早已托起了細長的劍刃,直指他的要害。要是索綸想贏——就如他一貫的戰績——接下來要做的,簡直輕而易舉。用長劍的尖端往自己的左胸輕輕一送,推進自己正怦然跳動的心臟,然後輕輕抽出,挑起血絲,如賓客在婚禮拉下彩炮後跨越天際的彩帶,如鮮紅墨水在締結關係的契約劃下的艷麗一筆。明明簡單如此,但他依然沒有行動,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

  世界靜默無聲,羅洛卻從對方的眼裡,聽出了他從沒開口詢問的問句。

  無需用任何言語或字句來表達,一切隨之連結的記憶,都能觸碰它——當他坐在樹蔭,而對方日復日地陪他掀過無數書籍上的一頁又一頁;當他佇立在荒地獨自操控巨大得能把他反噬的魔法,而對方把他拉進劍尖能護好的範圍裡;當那場他略感突兀卻又不禁帶點期待的盛會即將到來,而對方悉心地教導他以前從沒深究過的禮節……一直以來,他都給予了自己與他性格不符、無限的耐性。若是一個求勝心切的人,又何必將心力花在自己這個看起來又陰沉又麻煩的人身上?

  ……他到底在索求甚麼?

  近在咫尺的距離。

 

  連要求都沒說清楚,他到底想自己怎樣回應?

 

  無法躲避的視線。

 

  不如說,自己回應得了嗎?該拿甚麼回應?

 

  乾涸窒息的喉間。

 

  「愛」?

 

  急促紊亂的心跳。

 

  所謂的真愛之吻,就是這一刻嗎?

 

  空白一片的腦袋。

 

  只要自己答允一句,就能永遠幸福快樂?

 

  但風裡依舊靜默無聲。

 

  羅洛怔怔地望著對方的紅眸,屏著氣息,沒有迴避。然後,顫抖的眼皮,慢慢闔上。不作思考,他任由自己繼續下墜,落進徹底的靜謐裡去。

 

  季節在無聲的世界裡流轉,白雪紛飛的空間,緩慢地逐片剝落。青年的氣息裡滲著清爽的薄荷味,像他在競技場上不費吹灰之力地勝出比試、接過花束後,隨之流連在指間的花香。那人額前的瀏海擦上自己的鼻尖,如嫩芽與細草,撩撥肌膚。春日愈來愈接近,刺眼的日光,化成沁人心脾的暖陽。熟悉又陌生的柔軟觸感,蓋上唇瓣。被吻著的人心想,下一剎,也許會有濕潤的質感,如清晨朝露,將吻加深……

 

  遠方卻突然傳來巨響。

 

  羅洛的肩膀一跳,連忙睜開雙眼。指間勉強抓著的書本「啪」聲落地,破開無聲之境。剛才捲席而來的一切,像在巨型月亮下隨潮汐後退,在夜空匯聚成可怖的高牆,再如海嘯一般,重新淹來——拍上窗戶的凜冽寒風,火爐裡劈啪作響的火勢,窗外展翅而過的老鷹,侍衛在庭園操練的叫喊,侍女在走廊吱喳的談話……通通紛至沓來。

 

  但全場最矚目的,莫過於站在入口、剛把一堆沉甸甸的參考書擲落在地的愛綸‧所羅門。

 

  「我就知道……」可憐的年輕人欲哭無淚,差點要跪下來痛心捶胸。「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救命啊!體諒一下還在愛海掙扎的好青年我好嗎?都假期了,可以讓我好好癒養一下上學年遭受的情傷嗎?」

 

  愛綸捧著胸前剩餘的書本,一邊跺腳走來,一邊指手劃腳地埋怨:「求求你們了,為了防止我的心理陰影被進一步擴大,你們兩位哪天要發展進一步的關係,請先給我預警!讓我清空活動場地東南西北前後左右五個房間,順道安排守衛攔著所有出入口——」他還空出手來捂了捂自己的心口,「哇,天啊,我真貼心……唉,索綸‧所羅門,我的好哥哥,不用客氣,當你的好弟弟,我已經被各種生活教訓強行訓練好了。」

 

  羅洛望向索綸,剛才明明離自己近得要命,如今卻已轉過頭,向弟弟回擊:「愛綸‧所羅門,你好囉嗦啊……你不是來看書的嗎?」此刻的他背對自己,羅洛只看到那髮尾稍稍翹起的後腦勺,壓根兒捕捉不到他的神情。但若仔細一看,碎髮下的耳根,竟然紅了一大截。

  「我是來上課的。」愛綸不滿地盯著哥哥,還若有所指地瞥了瞥羅洛。

  索綸「啊」了一聲,好像突然意會到甚麼。他側頭後望,與自己重新接上目光:「那我先不打擾你們。下課後就來吃午飯吧。」說話時的表情,彷彿剛才二人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貴族果然是貴族,自小訓練好一張厚臉皮,要迅速又靈活地切換不同狀態,竟也能如此自然……自己在這個假期跟這對貴族兄弟混多了,或多或少也該在潛移默化間沾到些技巧吧?羅洛伸手將垂在眼前的髮絲撩到耳後,盡量若無其事地點點頭,應道:「待會兒見。」

  開腔之時,卻發現自己連聲音都沙啞了。

  ⬧

  羽毛筆的尖端在紙頁劃上流麗的線條,填滿了實木桌上的羊皮紙筆記。魔法師用那唸咒時同樣沉靜的聲線為本課落下總結,接著用筆尖把小圓點安放在墨跡的終點。話音落下,羅洛順道把筆桿擱在一旁。舉目一看,才發現身旁那雙亮晶晶又圓滾滾的紅眼珠,正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

  「課堂完了嗎?」愛綸唇角的弧度拉好拉滿,滿臉期盼。

 

  羅洛盯著這位不務正業的學生,突然覺得剛才講課所花的一小時,已經通通付之流水。他以一副「你想怎麼樣?」的神情打量這位好奇心與兄長不相伯仲的所羅門家第二繼承人,不作回應。

  只見愛綸一本正經地把書堆挪開,然後交叉十指擱在桌上,擠出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壓下聲線:「咳嗯——是課外研習的時候了。」

  羅洛瞇眼瞄著他:「甚麼課外研習?」

  「《論我哥和你的戀愛進程到底走到哪一步》。」

  羅洛臉上的反應不大,心裡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若是研究魔法理論,再高深或艱澀的題目,他也不怕。唯獨是這個課題,他實在難以展開解釋。他突然明白,為什麼所羅門夫人在晚宴途中提起這對兄弟之間的成績差距,並考慮為弟弟聘請一位家庭教師惡補惡補時,愛綸竟即場向她極力推薦了自己——即使上課期間要塞進腦袋的東西多麼乏味,只要能撐到下課,就有機會收集自家兄長的第一手八卦消息!因為這個原因而被選中,他到底該不該高興呢?

 

  沒有得到身旁這位優等生的任何指導,愛綸仍自顧自地展開了研習:「以我剛才的所見推論……嗯,你們在一起了嗎?」

  羅洛依舊沒有回應,但也許是高材生的習慣使然,他的腦內卻不由自主地答起了問題。

  ——他和索綸在一起了嗎?這題很簡單,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否」。

  ——但,他們要在一起嗎?這一點,恐怕任答題的時間再無限期地延長下去,他也未必能覓得答案。

  「要想這麼久……」那雙圓圓的紅眸轉了轉,突然亮出了光芒:「喔——所以,你們還未成事!」愛綸一面不可思議地把雙手抱在胸前,滔滔不絕地拓展自己的推論:「哎!那就奇怪了。雖然我哥做事又隨性又亂來,但所羅門家的優良傳統向來著重禮節,強吻甚麼的他可不會幹……唔,那到底為甚麼呢……」

 

  原來,初吻被撞破不是最尷尬。更尷尬的是,撞破的人竟還能在當事人面前興高采烈地展開討論。換著是以前,他早就一招風刃給劈過去,讓這小朋友乖乖閉嘴。但他現在畢竟寄人籬下,弄傷了別人家的孩子也不太好。此時此刻,他只能按住隱隱作痛的額角,低頭把目光全盤倒在桌上的筆記,試圖從密麻麻的字堆中尋找能夠終止這個話題的提示。看來是他低估愛綸‧所羅門了--這兩兄弟似乎都具備在甚麼情況下也能厚著臉皮地把話題延續下去的能力。

 

  「啊!」愛綸霍地高呼一聲。「我知道了!我哥是不是威脅你?他恃著自己是建國三大族之一的未來家主,覺得自己能隻手遮天,你又不敢反抗,所以他就強人所難了是不是?我的天……他學壞了!他對得起所羅門家列祖列宗百多年來苦心維持的清高形象嗎?」那略帶稚氣的臉上充斥悲痛,「羅洛,你有甚麼困難可以跟我說欸!我替你……嗯……我替你……把他……唔……打發掉?」

 

  愛綸愈說愈猶豫,但一路過來的思路倒是挺清奇的。羅洛一直緊閉的唇邊終於破出了笑意:「你的想像力真豐富。說說看,你要怎樣打發他?跟你哥打一場嗎?那我自己動手可能勝算還更大一點。」

 

  看著羅洛唇邊忍著的笑意,愛綸無奈地扁扁嘴。「羅洛,你有沒有良心啊……不給我線索就算了,我猜錯了還取笑我。」剛才亂來的推論被推翻,這位學生再次嘗試建立另一套解釋:「嗯……不是強吻,那就是你情我願囉?哦——你喜歡我哥?」

 

  ……這個課外研習到底有完沒完?怎麼兜兜轉轉,又重新撞上另一條難解的題目?

 

  「好,下課。課外研習也下課。去找你哥吃飯。」羅洛站起,彎身把被愛綸掃到遠處的參考書一本一本拾回來。

 

  那個挑在此刻才孜孜不倦的學生沒跟著站起來,反而靠向椅背向上瞧:「羅洛,你知道嗎?當我哥被說中了他不想承認的事情,他通常只有兩個反應--矢口否認,或者轉移話題。」

 

  羅洛順道把桌上的羊皮紙抓到懷裡,沿著紙角仔細地檢查頁數。「你哥是你哥,跟我有甚麼關係?」

 

  愛綸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口吻突然老成起來:「羅洛,我勸你一句啊,如果你沒有打算和我哥發展下去,趕緊說清楚吧。當朋友多好?你幫幫我,我幫幫你,交情深淺,自由控制。甚麼一生一世、命運共同體、長相廝守、終生承諾……通通不用管。但是,你看,現在連我爸和我媽都知道你的存在了,多大的誤會啊。」他瞥了瞥對方看似毫不在意的反應,聲調沉了下來。「不過,如果你們打算認真發展,你可要確保自己有這個勇氣和他一起瘋。」

 

  掀頁的手終於停住。

 

  靜默半晌過後,魔法師才啟唇:「……這個主意,很瘋狂嗎?」

 

  「羅洛,我知道有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控制。但在我們這裡,婚姻一向先於愛情。婚姻是兩個家族之間的籌碼交換,是長遠佈局的其中一步。所羅門家族未來家主的婚姻——這枚棋的價值有多大,就不用我解釋了吧?而且,就算不談婚論嫁,愛情不也是籌碼交換麼?你真的喜歡我哥嗎?你能給他些甚麼呢?」

 

  羅洛的目光仍然停在羊皮紙的邊緣上。

  「愛麗絲拒絕我的時候跟我說,她是一個很忠於慾望的女生,她只想和才華橫溢的人在一起。但我沒有特別出色的劍術,也不是個優秀的魔法師。我頂著的所羅門家名銜,她一點都不稀罕。她比較有興趣的,就只有我的樣貌。」

  「……雖然她的話有點礙耳,但最後那點,不也是一個優點嗎?」

  「樣貌?那是因為我跟我那位很厲害的哥哥長得像。」

  羅洛皺起了眉,終於把目光投回愛綸身上。正想要說些甚麼,愛綸卻擺了擺手阻止他開口。「行了,我知道你想說甚麼,不用安慰我。作為一個普通人,和這位天才哥哥生活二十多年,我早已深諳開解自己的心法。」

  「但我想說的可是事實。那個女生沒有選擇你,不是你的錯。你就是你——你誠實乖巧,純樸善良,樂於助人,比你哥好相處多了。你可以選擇的人一定還有很多,不用拘泥那個女生。」

  愛綸愣了愣,突然又歡愉又狂妄地大笑起來。

  ——他、他受甚麼刺激了?剛才這句可是稱讚啊……羅洛不禁呆住,並再次感嘆這對兄弟令人難以捉摸的程度之高。

  愛綸笑得眼淚也出來,一邊理順自己的呼吸,一邊開腔:「哎喲,老是板著臉的羅洛竟然也會如此稱讚別人——連我哥都不曾享受過這種待遇!被我哥聽到,他一定羨慕妒忌得要把我當場捏死。」少年振臂疾呼:「啊!勝利的感覺真好!」

  愛綸笑嘻嘻地雀躍了好一會兒,才收歛下來。他重新望向依然一頭霧水的羅洛,鼻間哼哼兩聲,續道:「不過,縱使這樣說著,但你分明就是很喜歡跟我哥一起嘛。求求你們快點來個突破性大進展吧,我看著都覺得煩了。」

-To be continued-

 

Side B 未公開內容試閱(一)

 

  「羅洛,我不想強迫你做任何事情,但又不希望看到你受傷,甚至從此回不來。」索綸放開手,沒再和信紙底下那陣風較勁。信紙如願以償地掙脫索綸的掌心,飛到半空。「你有權迂迴躲避,我也有權任意妄為。要是你真的不願意,就現在跟我說。」

  信紙浮在二人之間——施法的魔力輸出穩定,施法者的雙手卻垂了在兩邊,微微顫抖。索綸盯著那位緊抿著唇、目光低垂的魔法師,然後一把將浮在半空的信紙抓住,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Side B 未公開內容試閱(二)

  啪噹一聲巨響,如鋼鐵與鋼鐵猛烈相撞。當中的衝擊,自然全數落在那魔法師纖弱的身板上。羅洛弓起背,又咳出一地鮮血。

 

  ……索綸會知道嗎?

  索綸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如果他在這裡死了,那人或許只會記得他們在窗邊一次又一次的吵架,只會記得這個冷漠又偏執的魔法師,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將他推開,將他擋在風幕之外。那些因為苦思戀愛難題而輾轉反側的晚上、那些在夕陽下被熱度包圍而萌生愛意的悸動、那句他弄得滿手鮮血才好不容易掏出來的告白……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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